但其实在人福医药的经营版图中，安全套业务只占其很小的一部分，小到年报中较少提及安全套业务的经营情况，也很难找到有关“武汉杰士邦”和“天津中生”业绩状况的蛛丝马迹。甚至连董秘办工作人员被问及天津中生的盈利数据，只能用“去年亏损，今年力争扭亏”的模糊字句来阐述。尽管如此，在投资者心中，人福医药是沪深两市的2000多家上市企业中，唯一一家涉足安全套概念的公司。

　　暗战

　　1998年5月，在深圳一座不起眼的办公楼内，几个背包客拿着股东投资的1000万元，开始了一次冒险的行军。领头的叫王学海，年仅24岁。之所以将这次创业称之为冒险，是因为他们即将销售的产品，是既让国人难以启齿的边缘产品、又遭遇国家管控严格，且市场有着根深蒂固的瓶颈之物。

　　然而即使是成为先烈，他们还是打算大胆一试。 5个月后，一个戴着墨镜、一脸坏笑的卡通黄色小人出现在了广州市80辆公共汽车的广告栏上，它的名字叫“杰士邦”，给人感觉直接、开放，阳刚味十足，并配了一句委婉含蓄广告词：无忧无虑的爱。不过，33天后，广告就被工商部门撤下。之后的几年中，王学海不断与各个城市的工商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虽然广告多则几十天，少则1天就被撤下，但每一次的营销都引起一场对这敏感问题的讨论。之后，武大经济学研究生毕业的王学海，想到了市场营销理论中的“事件营销”。他主动向《南方周末》爆料，安全套广告该不该做的问题成为全国热点。不消多时，杰士邦，这个原来鲜为人知的小品牌很快在国内声名鹊起。

　　支持杰士邦起家的“生父”，是湖北省首家上市民营企业人福科技 （注：2010年4月更名为人福医药）。因为它是计生委推荐上市的公司，借着这个渊源，才涉足安全套业务。上世纪80年代末，安全套是一个羞于启齿的产品，虽然计生委免费发放（仅国家采购一年就是4个亿）一些安全套，但它的渠道很特殊，也没有品牌。而年轻的王学海可算是杰士邦的第二生父，也是他将杰士邦做成了“洋品牌”的模样曾经利用007上映期大作宣传，大打JamesBond的擦边球，成功塑造了“英伦品牌”的伪印象。更巧妙的是，人福科技悄悄地在英国注册了“Jissbon”牌安全套，随后到马来西亚组织生产，1998年成立武汉杰士邦卫生用品有限公司，负责营销。这既可以解释为什么人们都以为杰士邦是英国品牌，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会在马来西亚或者泰国生产。

　　经过7年苦战，2005年的杰士邦直接掌控的销售终端已达2万多个，成为能创造年3000多万元利润的知名安全套品牌。而王学海也早已成了人福科技总裁，被誉为“国内最年轻的上市公司总裁”，同时兼任武汉杰士邦卫生用品有限公司董事长。

　　出嫁

　　如今，杰士邦安全套在国内年销售量近5亿只，市场份额接近30%，销售额稳居国内前三。然而人福科技时代的“杰士邦”的辉煌终止于2005年，因为翌年，王学海将自己一手辛勤培育起来的杰士邦转卖给了他人。个中难解的暗箱谜团，只有买卖双方心知肚明。

　　2006年的情人节，人福科技以1.37亿元的价格出售 “武汉杰士邦卫生用品有限公司”70%股权，这意味着杰士邦与人福的关系画上了一个休止符，更意味着国内最大安全套企业被外资收编。至此，原本的“假洋鬼子”杰士邦变成了真洋货。

　　据悉，ANSELL是国际隔绝性卫生防护用品老大、安全套行业的老二。ANSELL旗下的两家全资子公司分别受让武汉杰士邦30%和40%的股权。人福科技仍持有武汉杰士邦10%的股权。

　　也许当时的王学海并不能预想到，7年后这一隐晦的产业能做到今天的骄人业绩2012年杰士邦安全套在国内年销售量超过4.5亿只，市场份额达到25%，销售额排名前三。作为国内品牌安全套之父，王学海早就未卜先知，看好安全套未来的市场，这才更要走出这一步。

　　当年人福科技出让杰士邦七成股权的消息一出，就引起了圈内的种种质疑。“我们完全不能理解为何上市公司将培育了6年的金蛋拱手送人”、“杰士邦净资产不过6000多万元，而一年能创造3000多万元净利润。此时出让，意欲何为？”

　　有业内人士指出，按一般权益计，人福科技持有70%武汉杰士邦股份，可以分到红利3100万元之七成，就算不考虑武汉杰士邦35%的年净利润增长率，仅仅按照每年可以分红2100万元来看，到哪里去找如此好回报的投资项目。

　　而当时人福科技的解释是，此举“一则借以提升自己在全球同行业中的认知度，另将从中获得8000万元人民币的净收益，加强医药产业投入。”如果只是为了区区8000万元，就把金饽饽拱手与人，这一理由实在过于牵强。王学海当时向媒体称，武汉杰士邦的产品1998年起就一直在ANSELL的泰国基地生产，因此双方早就是多年合作伙伴。ANSELL对杰士邦在中国的销售业绩艳羡不已。最近两三年，双方不断探讨深入合作的可能，ANSELL也曾考虑参股合作，但最终还是希望在合资公司中占有主导地位。而人福作出“痛苦抉择”的背后，也有其更长远的想法：“从1998年起杰士邦的产品就一直在安舍尔生产。原来我们只是一个代理商身份，他们生产，我们在中国销售。股权转让后ANSELL能在生产、技术、质量、产品稳定性以及后期品牌投入上，给予杰士邦很好的发展。况且，杰士邦若不卖给ANSELL，势必要在未来与其杜蕾斯等国际企业在品牌大战上一争高下。”他更表示，股权转让能促进进一步战略合作，ANSELL承诺哦将其在海外的安全套生产基地转入人福医药旗下的天津中生，这样对方做市场，人福做生产，双方各得其所。人福将来也会由品牌商向供应商转变，融入到全球生殖健康产业的大格局中去。

　　2009年8月，人福科技又继续将手中的优质筹码给了他人。公司以2511.7万元价格将持有的武汉杰士邦卫生用品有限公司5%股权转让给PDIPL。交易完成后，人福科技将仍持有武汉杰士邦5%的股权。

　　于此，有业内调侃道，参股5%，人福科技从杰士邦的“亲生父亲”角色退化到连“远方亲戚关系”都不如，面对2008年以后年年利润翻倍增长的杰士邦来说，不知作何感想。

　　再造

　　然而在安全套领域的战略布局，人福科技似乎“一错再错”。

　　卖掉自己一手栽培并带来丰厚利润的杰士邦，同时重金收购和培养天津中生，辗转多年，利润却每况愈下，去年更陷入了亏损境地。

　　2005年人福科技安全套业务营业收入为1.44亿元，毛利率高达49%。 2006年和2007年收入分别为9666万元、7648万元，毛利率则从31.66%降至21.06%。近几年，在医药领域大步扩张的人福科技似乎已经离安全套渐行渐远。

　　公开资料显示，天津中生，前身为天津乳胶厂，是国内最早的国家指定的计生产品专业生产厂家之一，人福科技拥有其90%的股权。作为人福科技重金打造的安全套生产平台，在股权收购后还继续大笔投入，用4971万元募集资金在出售杰士邦的当年建成年产6亿只安全套工程，再造一个“杰士邦”将天津中生打造成全球安全套行业的主流供应商。

　　然而，这次王学海似乎打错了算盘。

　　人福科技曾承诺，该工程完全建成后将实现年均税后利润2133.27万元，这一利润也将达到“杰士邦”的水平。然而之后的公告却显示，大笔资金投入的工程截至2007年底累计产能利用率只有88%，而且收益远低于承诺。翻查人福科技2004年至2007年年报，天津中生四年净利润分别为734万元、650万元、399万元、393万元，逐年下降且创出新低。记者从公司方得知，其2012年更是出现了亏损，这与人福科技在其身上的巨额投入明显不成正比。

　　之前，人福科技虽然承认天津中生存在前期投入大、净利润低的状况，但强调公司在该领域“先不追求净利润，而是追求扩大市场份额”的战略意图。公司进一步表示，通过卖掉杰士邦成功结交了ANSELL，ANSELL答应将其在外的生产基地转入天津中生，这样ANSELL做市场，人福做生产，双方“各得其所”。然而结果却与公司的设想背道而驰。

　　据悉，目前天津中生的产品主要用于满足政府采购，包括中国政府采购发放的免费避孕套和联合国采购。由于政府采购价格低，导致公司靠微利勉强维持生计。由于前两年原材料橡胶的采购价大幅上涨，公司今年陷入亏损泥潭。 “今年的目标就是扭亏。 ”问及天津中生的今年经营目标，人福医药董秘办人员如此表示。

　　销售增速：平均增长15%的百亿市场

　　一个在90年代末还是难以启齿的边缘产品，如今从羞羞答答的居委会，做到了药店，然后堂而皇之地混迹于口香糖和巧克力货架之间，摆放于各大超市便利店的收银机旁，短短十几年，安全套在消费习俗、渠道拓展、宣传推广上都实现了大踏步的跨越。

　　去年，上海计划生育科学研究所做过一次针对上海已婚人群有关避孕套使用的特征分布调查。调查显示，在上海已婚人群中，避孕套的使用比率逐年增高，2011年已经达到了30%。而国外同时期的使用率只有20%。中国全国的使用率基本在10%左右。

　　按户籍与非户籍的本市已婚人群的分批调查显示，从2004年～2011年，户籍已婚人群的安全套使用比率从15.1%上升到了30.5%，而非户籍的人群使用率从16.7%上升到23.5%。同时，避孕套在不同人群中的使用率有随着年龄的下降而上升，随着学历的上升而上升的特点。

　　市计划生育药具管理中心相关人员告诉记者，目前上海计生委免费发放的避孕套共有13个品牌，9000多个发放点主要分散在社区和各大流动人口聚集区。其中有十几台智能型安全套发放机要求市民刷身份证感应领取。从智能机显示的身份证信息中可以看到，90%的取用者使用外地身份证，可推测目前外来流动人口是取用免费避孕套的主要群体。

　　上海计划生育科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车炎告诉记者，中国人原来避孕的方法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靠药物，另一个靠节育手术。世界卫生组织认为安全套是防范艾滋病的惟一途径。而随着人们教育水平的提升，安全套的市场潜力无限。“以前听计生委的工作人员说，即使是免费发放的安全套，还要专门去小区推广，而现在完全不需要，自取的免费发放点每周补货，国家采购的量也逐年增长。 ”

　　记者从业内了解到，国内安全套销售将保持15%以上的增长速度，市场潜力在百亿元以上。

　　市场格局：国内品牌沦为代加工

　　目前，中国安全套市场大概一半属于“计划内”，由国家计生委统一在定点厂家采购后免费发放到社区街道酒店公寓，而另一半则由各个品牌在竞争市场中抢夺份额。消费者普遍的认识是，尽管中国可能存在上千个安全套品牌，但在中高端领域，已经形成了少数几大外资品牌的寡头垄断，其中最耳熟能详的，除了杰士邦，更有冈本和杜蕾斯。据市场调研机构ChinaResearch and Intelligence称，2011年国外企业占据了市值约50亿人民币的中国安全套市场3/4的江山。杜蕾斯以30%的市场份额高居榜首，紧随其后的是占25%份额的杰士邦。

　　1993年，一位英国老头将下一个进军的市场目标圈定在了中国。此人是伦敦国际集团总裁摩尔，他的主打产品，正是在英国发展了60多年的杜蕾斯安全套。当时在欧美或者非洲印度市场，随意走进任何一家超市或便利店，各品牌安全套触手可及。而当时的中国，对性用品的态度还处于半封闭状态，安全套并没有市场化，人们能获取的途径只有居委会、妇联或者药店。但他相信未来几年市场必将开放，中国人也一定会对性用品侃侃而谈。

　　1990年代中期，安全套一盒仅三五元，杜蕾斯反其道而行，将价格定位在二三十元。虽然价高，但手感柔软、温和的杜蕾斯加上有点小资的英伦的血统，很受思想前卫的消费者欢迎，100万元、200万元、300万元，不到3年，杜蕾斯就斩获了近亿片销量。 1998年，杜蕾斯加大布局中国的野心，其母公司SSL集团收购青岛生产厂，2009年，投资2000万英镑在青岛建成产能为10亿只的世界最大的安全套工厂。2010年，英国快速消费品巨头利洁时耗资36亿美元收购了杜蕾斯安全套生产商SSL。今天，杜蕾斯安全套在中国以每年30%的增长量在出货，其在中国安全套市场上占据30%的市场份额。

　　而杰士邦方面，自从2006年被ANSELL收购后，ANSELL2008年即将法国安全套品牌Manix（玛尼仕）引入中国，以12只包装的规格为例，杰士邦和玛尼仕覆盖了10元到100元的价格区间，从而形成了低、中、高端全覆盖的品牌群。

　　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日本品牌冈本，它虽说是世界上最早开始生产安全套的生产厂家，也是最大规模的安全套制造商，在日本市场占有率超过60%，但其2002年才进入中国，发展落后于前两者，不过它始终站在价格第一梯队，依靠其全球最薄的技术打天下。

　　面对外资巨头激烈的嚣战斗法抢占市场，中国近百家生产厂家，近千个安全套品牌却发展滞后，只能在中低端市场苟延残喘，苦苦挣扎。 “尽管国产安全套比进口安全套便宜逾70%，但愿意花钱购买安全套的消费者将品牌锁定在外资产品，因为他们觉得，若去买便宜的产品，还不如去小区拿那些免费发放的。 ”50岁的成人用品商店店主李先生指着他面前摆放的十几种国内品牌安全套说：“一天之内，顶多能卖出一盒国产的，有的品牌一个月也卖不了几盒。 ”24岁的在校研究生金同学说，他宁愿用90元去买一个12只装的国外品牌安全套，也不愿意花10多元买国产安全套。因为他感觉 “外资套让人更富有想象力，而且更安全。 ”

　　当然，在采访中，记者似乎也看到了一丝国内品牌试图突围的迹象。半年前，国家指定的全国安全套生产厂家之一、隶属于中国化工集团的上海乳胶厂被华润集团收购，并入旗下北京紫竹药业，收购的意图，是重点打造毓婷品牌安全套，让其3～5年内成为中国民族第一品牌。

　　利润剖析：暴利和微利的怪圈

　　随着采访的深入，在与不同采访对象的交谈中，都会最后不约而同地提到安全套的“暴利”现象。然而同样是生产安全套的企业，国内外企业的生存境遇竟有天壤之别。

　　首先，从上海计生委和上海乳胶厂中，我们可以窥得避孕套的成本底价。记者从上海市计划生育药具管理中心了解到，他们每年从国家指定的生产厂家采购避孕套，上海乳胶厂生产的“金香”牌避孕套是其中之一。上海每年采购免费避孕套1000万元，每只避孕套的采购价是0.21元，而这个数字去年更低，仅0.18元。同时，上海乳胶厂经理工作部一位姓张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们出厂的避孕套，包括金香、爱侣采购品牌，以及毓婷市场销售品牌，综合利润算下来，出厂一只只能赚几厘。这样算来，生产一只普通安全套的成本约0.2元。

　　再看外资品牌的市场销售价，平均一只售价在几元到几十元不等。其中加了超薄、延缓剂、润滑、香味等广告“噱头”的价格更贵。冈本0.03毫米超薄安全套的售价接近百元一盒（12只），其在日本境内销售的0.01毫米，号称是世界上最薄的安全套，售价达到150元3只。之所以能翻数倍定价，全靠品牌的附加值的作用。一位在杜蕾斯青岛厂工作过的网友称，杜蕾斯和青岛双蝶同一条生产线出的裸套，前者打个小广告卖50元，而双蝶仅20元。“安全套不是高技术产品，所谓的超薄，以每只1.3克为界，目前国内企业生产的超薄套，就能达到1.3克。当然，要做到0.01毫米是有其技术含量的，但国内企业也不是达不到。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安全套厂商陷入了怪圈。一方面该产品毛利率奇高，国外厂商富得流油。另一方面，国内厂家代工产品毛利率极低，为生存苦苦挣扎。做代工的企业，根本没有也打不出自己的品牌，没有附加值的产品当然售价高不了。甚至当国际橡胶价格一波动，工厂就会亏损。像天津中生去年的亏损，就是最好的证明。 ”

　　另一位业内也向记者证实，目前为别人代工的安全套生产企业，利润都很微薄，有的甚至亏损代工，但国内市场已经供大于求，与其让生产线闲置，不如运转起来，获得的收入至少可以平衡员工开支。

　　那么国外厂商的毛利率有多高？杰士邦在卖给SSL之前，人福医药的历年年报中反映其毛利率平均在45%左右，而杜蕾斯所属SSL集团相关业务负责人加里·瓦特兹曾对媒体表示，其公司性用品的毛利率在60%以上，其中安全套产品要更高。综合上述，记者预计外资品牌的毛利率超过70%，甚至更高。

　　一位市场分析师给记者举了几大行业的毛利率水平：畜牧养殖业的上市公司毛利率约10%左右，汽车行业不到20%，石油企业毛利率30%左右，平均毛利率超过40%的行业屈指可数，仅有电力、证券、高速公路、医药等少数几个板块中的少数几家公司……而即使是堪称最暴利的白酒业，其毛利率也只是超过了60%。可见，拿外资安全套价格和成本一对比，其实在有点“贵的离谱”。

　　上述分析师说，一般暴利行业都不愿意上市让股民分享利益，比如三得利啤酒，农夫山泉做得再大也不上市。而当初人福科技把杰士邦出卖，也许也与此原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