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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硅胶娃娃体验馆的客人,男男、女女、还有情侣...

2022/6/7 13:08:22
纪录片《布洛卡区》通过硅胶娃娃的视角,凝视人与城市之间的情感流动,一步步地探讨当代身体、情欲与空间之间的变化。

 

采访、撰文:林哲仪、黄亭茹、许瀚文
摄影:许瀚文

本次采访邀请《布洛卡区》导演苏明彦分享以硅胶娃娃旅馆为影片主题的动机,也谈及拍摄、剪辑与旁白叙事的创作想法,如何不以议题切入,而是回头凝望“意识”本身,将破碎的记忆一点一点拼贴回来。导演苏明彦的个人简介上寥寥写着“大学主修新闻,对于新闻建构的世界失去信任,反而认为如梦似幻的电影更趋近于真实。”这样的自述反映在他的作品上,前作《Listen, Darling》、《伏流》和《布洛卡区》,皆以非一般写实的风格,试图趋近某种真实。



“布洛卡区”是大脑内部掌管人类语言的组织,一旦受损即会产生表达型失语症。纪录片《布洛卡区》透过失语的硅胶娃娃之眼,凝视人与城市之间的情感流动,一步步地探讨当代身体、情欲与空间之间的变化。

Q:本片的创作动机是什么?片名为何取作《布洛卡区》?

对我来说,重点不是要拍哪个人物,我不想着重在“硅胶娃娃”,更好奇的是“意识”本身。我常常好奇自己怎么会冒出一些念头,蛮多时候是当拍摄的影像回到核心、回到主题后,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做“意识”这个东西。



其实当初也挣扎了一下,因为硅胶娃娃好多人都拍过了,美国有《充气娃娃之恋》,日本有《空气人形》, 2020年还有苍井优演的《爱情人形》,我拍的话议题势必会重叠。但我拍东西不喜欢以议题切入,就想试试看从另一个角度着手,把硅胶娃娃当背景。

至于片名与主轴,来自很久以前我去拍过的一个活动纪录,是关于一位绘本画家的故事,他从小被一家人性侵,至今已经四十几岁,回忆起这段过去还是不断落泪。现场放了一张投影片,上面有两张脑袋的剖面图,一张是解离,一张是布洛卡区。刚好我曾拍过一部剧情短片叫《解离》,所以我一直记得这个事件。

定片名就像写作一样会先有个主题,定下题目后,就会驱使自己去回应那个题目,定好那场戏,就会预期那场戏的终点是什么。讲严重一点,就是“创作纪律”,要一直检查自己有没有回到核心主旨,题目没定好,就容易东倒西歪,不了解到底在讲什么。


《布洛卡区》导演苏明彦

Q:起初如何接触硅胶娃娃旅馆业者并取得拍摄同意?除了业者外,片中不时出现旅馆客人的身影。好奇导演如何捕捉到这些画面?对这些客人又有何观察?

一开始请制片写信过去,业者很快就答应拍摄了。我和他们碰面聊,说不是要拍客人的隐私,他们也表示理解我要做什么,就让我过去随便拍。我大概在那边拍了四、五个月,拍到他们已经都很习惯了。

客人的画面是第一天拍的,那天完全搞不清状况,旅馆怎么营运我都不知道,员工叫我跟着谁我就跟着谁,那位先生来我就一直跟拍,但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客人,拍完他问会不会帮打马赛克,我才知道旅馆有跟客人说会拍摄。之后我就没再拍过客人了,每次有客人来,员工都会讲一大串事前须知,我就刚好捕捉到那两次。

我这次的拍法常常是把摄影机放在那边,按了rolling之后就跑掉,摄影机甚至常常没对到焦,片中客人在走廊上的背影就是这样拍下来的。其实很多客人和你在地铁上看到的人都差不多,没有特别以哪个族群为主,而且不少是两个人一起来,男男、女女、男女、情侣,各种群体都有,是很超乎想像的。

我认为每部片都有适合的镜头语言、位置和摆放方式。前期一直找不到镜头该怎么摆比较好,有一天我摆很低,就突然觉得对了,那个位置能把很多东西看得很清楚。原本也不想加手持,但后来发现加上去好像也蛮不错的,觉得能一直试出新的东西,其实不用把之前想好的事情全都做到。

Q:特别好奇子勋这位专门负责维修硅胶娃娃、从头到尾都没讲话的角色。请问导演是故意选择拍摄他沉默的画面吗?这样呈现有什么特别想表达的概念?

子勋会修娃娃是自学的,他自己有兴趣买回来玩,代理商发现这人怎么那么厉害、那么会修,就跟他合作,让他修复、研究这些娃娃。他其实身兼多职,家里主业是做门框的,又喜欢写程式、拍照,都在晚上大概八九点去修娃娃修到十一点,假日回来再继续。

他比一般人早熟,保护色很重,虽然一口答应拍摄,但实际上很难约,也很保护自己研究出来的化学式、处理方式等,不太会跟你说他是怎么研究出来的。我后来认为这个视角也满刚好,那就都不要讲话,符合整部片神秘的特质,也符合我跟他的距离。

本来布洛卡区坏掉就不会讲话,我原本想剪一个所有人都不讲话的版本,但后来发现没有办法,因为那些营运旅馆的年轻人太吵了,每分每秒都在讲话。我剪过一版,但镜头很碎,后来又改了好几次才改成现在这样。


《布洛卡区》剧照 

Q:片中旁白的取材和创作灵感为何?

旁白灵感主要是源自人的记忆,例如我、朋友、妹妹的梦、看过的书、电影等等。这些句子都经过有意识的重新排列组合,前后句大多属于不同的故事。或许也可以说这些事物是一种“既视感”,是大家都经历过的,同时也能反映许多日常和意识。

事实上,我比较想玩的东西是“叙事”。比如侯孝贤导演的《千禧曼波》中,旁白提到“她跟豪豪分手了,但他就是有办法找到她,打电话给她,求她回来,反反复复,像咒语,像催眠......”这些旁白的叙事者到底是谁?我觉得这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因此也想在这部作品中尝试这个手法。不过,在片中,我仍然有锁定在一个人物身上,用他的视角去叙事,但呈现上不想要太明确,希望让观众自由想像和诠释。

Q:影片中后段将大量场景以快速剪辑的方式呈现。那些素材从何而来?这个安排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部作品的某个子题是“记忆”,人在回想过去时,很多记忆其实都是片段的。

我记忆力不太好,常常思索某些记忆到底是虚构还是真实的。之所以会选用日本首里城风景的素材,源自我曾去那里旅游留下了美好回忆,结果回来没多久,便在电视上看到首里城烧毁的新闻,于是我就开始思考脑海中这些记忆是否还存在。我将这种感觉转化,剪辑时把这些素材转变成一种律动,配合叙事。

作品中,我把硅胶娃娃转化成一个恋人的形象。其中有句对白是“我把最好的记忆都留在那里”,也提到“我的记忆和秘密可以在那座宫殿永存下去”,就是在呼应我对于首里城的回忆。

Q:能否谈谈剪辑的想法?创作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

我剪接的结构其实是很严谨的,包括《伏流》也是,但都没有人相信。我超严谨的,都有设定好,很严谨地丢线索、给答案,你要去找到问号,才会找到想要的答案,如果一开始没找到问号、进不去,可能后面很快就会觉得眼花撩乱、无聊了。

我觉得调整自身的状态很困难。平时为了生计还是要接广告案,广告和社群影片的速度都是快的,回到自身创作时,状态上必须要有很大的调整,我觉得那是一大挑战。

有点像在调整说话的感觉,回到剪接上就是要决定每颗镜头给观众看的时间,我还剪过一个120分钟的版本,也有很短的,不断地调整修正,才形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我觉得这版有些镜头或许还能再长一点。我觉得这蛮难的,剪接是一种修行,需要不断地练习。


《布洛卡区》剧照

Q:创作是否受到哪些导演影响?

其实纪录片我看得不多,我主要是欣赏导演们看待事情的方式,看片就能知道他如何理解世界。要说有影响的话,或许河濑直美、奇拉・塔西米克(Kidlat Tahimik)吧!我最近也觉得自己和沈可尚导演思考事情的方式很像。

另外,我也很喜欢丹尼维勒纳夫(Denis Villeneuve),虽然他大多在做商业片(如《银翼杀手》、《沙丘》),不过都用层层堆叠的结构说故事,同样也是丢问题、给解答,而且一定有个大核心、母题和子题娓娓道来,我觉得他做得很不错。

Q:这部是公视“纪录观点”的案子,好奇对方是否有给予作品什么建议?
其实几乎完全没有。委制编辑王派彰老师会提出一些观点,但不会叫你一定要学什么,你不改也没关系。我觉得每次提醒都给我蛮大的帮助,这次得到最受用的建议是,他说想看见“人的思维”。

我上一版剪不好就是“人”不见了,原本剪很短、没有声音,好像形式很帅,但帅完内容却很空虚,有时候形式先行,我们就瞎了。他当时举了很多经典的片子来形容什么是“人的思维”,我后来回去就把片子拉开来看,仔细看被摄者的每个动作、讲了些什么,后来发现把每一段拉长,每个人的思维就会变得很清晰,才能真正看清楚被摄者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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