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李安在闹哄哄的别具中国特色的《喜宴》高潮说出“你正见识到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已经过去25年。但中国的情趣用品商人们却并没有迎来两性意识解放的春天。

在他们眼里，国人的性观念开放程度远远不及改革开放的深度，不然手中的财报也不至于连年亏损。

政策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另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要知道，那些他们赖以实现财务自由的商品，在1986年之前还属于“淫具”，生产和销售皆属犯罪。中国最早从事成人用品制造的任校国曾因此锒铛入狱。阴云笼罩，难见阳光。

直到1995年，才发出中国第一个性用品医疗器械批准文号，标志着成人用品正式列入医疗辅助健康用品；2003年，《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关于仿真式性辅助器具不作为医疗器具管理的通知》发布，性用品监管进一步放松，不再作为特殊商品，在政策上艰难实现阳光化。

政策是放开了，但人的意识大解放尚需时日，新三板情趣电商春水堂的蔺德刚先生就曾觉得成人用品行业不体面，登不了大雅之堂；用户觉得难为情，讲求绝对隐私保密，更别说声张。

而行业国标的长期缺失，导致小厂野蛮生长，粗制滥造、抄袭仿制等乱象横生；大厂生产、流通、推广成本过高压缩利润，劣币驱除良币时有发生。

推广渠道的一刀切，严重掣肘情趣品牌的塑造，蔺德刚就曾抱怨“情趣用品不能在门户网站做广告，因为容易被反三俗”。

在淘宝、京东等主流电商平台，性用品品类实行严格管制，不能进行任何付费推广。

当台面上的渠道被掐死，暗地里的流量争夺凶猛难看。恶意刷单、色情商品页头图、黄暴商品详情页，连从业者都自嘲“淘宝看片指日可待”。

所幸，这个行业也在发生变化。

2012年，“中国最美情趣店”在三里屯开业，明亮有趣，污污的标语不输杜蕾斯海报；

2016年，小怪兽差异化新品登录京东众筹，超额1500%完成目标；

2017年，网易春风上线，将网易态度注入情趣行业；

2017年，阿里健康公布国内首个成人用品行业质量标准；

2018年，《京东成人情趣玩具类产品质量标准》发布

………………

巨头进入、行标确立、产品力崛起、资本助力，好像一切都在慢慢阳光化。但那些在这个寻求了近30年阳光的行业工作的年轻人，他们应该如何安放“自我”？作为愉悦贩卖者，他们感到愉悦了吗？ 

“入职快两年，朋友至今不知道我在卖情趣用品”

 “介意文中用真名吗”

“非常介意”

“那给自己取个化名吧”

“勇也，就是世界杯日本打哥伦比亚那场，帮助日本踢进制胜球的大迫勇也的勇也”

勇也，90后，一个男孩的父亲，某情趣用品公司天猫运营。

不潮不酷，爱抽三五。在楼梯间抽烟是他工作日最惬意的时光，短暂而彻底地逃离，骤降的进店流量，凄惨的转化率，让人难为情的详情页……

我问他最煎熬是什么时候，“一个是在微信工作群被老板CUE，另一个是在老板办公室汇报工作”。

勇也告诉我，他们也曾有过“黄金时代”：16年，公司获得一笔巨额融资，连续上线了七八款原创产品，老板兼产品经理想把它们都打造成爆品，每款产品都配备一名运营外加三个助理，他就是在那次扩员中加入的。当时他心理也犯嘀咕，“我一直男，做这个面子挂不住吧”，但想到工资还不错，当时生了孩子需要钱，咬咬牙就去了。一直到17年第一季度，单个产品能日销上百，老板开心，底下员工就省心。尽管如此，他也从未向朋友透露自己在卖情趣用品，只说是电商。 

 “为了流量，我也曾在深夜换过裸露的天猫商品头图”

勇也说，局面变坏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的，老板可能出现了某种幻觉，见产品卖得不错，又主观坚信质量非凡，作主涨了一半价格，之后销量成阶梯状下降。

他看着干着急，但也理解老板的苦衷，研发、生产、推广哪个不要钱，不理解的是，老板从不提价格因素，只是把锅一股脑儿全甩给了他这个运营，“我的心在疼痛，像童年的委屈”。从这之后，他频繁进出老板办公室，花式训斥是主线，程式化的激励是副线，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受重用。

业绩变差也离不开同行的恶性竞争。其实，这行你只要不搞研发、生产，进入门槛相当低。一些小商家用仗着拿货成本低，封店也无所谓，靠着恶性刷单、色情挑逗的详情页设计和折中的价格，居然能有不错的转化率。很难说到底是同行的坏品味影响了用户审美，还是用户审美决定了同行的坏品味。“可用户用了不爽，对整个行业都心存芥蒂”。

那时网易春风上线，用故事体写商品详情，勇也觉得不错，就开始借鉴。页面是好看了，也有逼格，但转化率时高时低。勇也只得听从建议删改，换上美女图，加上恶趣味的动效，改最后和其他家的高度雷同。后来，流量掉得厉害，勇也迫于压力，偷偷在深夜换上裸露挑逗的美女头图，之前他还对同行投机取巧的做法嗤之以鼻，但看着飙升的流量曲线，他说“总算可以交差了”。

 “愉悦这件事我没做好，希望有人能做出美好”

勇也说他骨子里是个保守的人，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没接受正经的两性教育。

他第一次在公司碰情趣用品，虽说已为人父，依旧觉得难为情。有一次，他帮公司刷单，客服人员误将真商品而不是包装盒寄给了他，他在快递站打开包裹，一个紫色振动棒露出，所有快递员都邪魅大笑，他羞愧难当，甚至没想过呵斥。但他也相信，人类必定是会越来越开放的，文明大胆谈性、勇敢取悦自己将成为主流和共识。

现在他觉得贩卖愉悦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人类一生都在追求快感，性愉悦是其中之一。它是美好的，不然哪来优秀的我们。对性的污名化，就是对自我的贬损。所以我们应理应给他披上阳光、体面、有趣的外衣。

最近，天猫和京东都发布了成人用品的行业质量标准，提高准入门槛，为正规厂商营造公平的环境；小怪兽、网易春风、杜蕾斯等品牌用态度和成绩给情趣从业者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相信那些有志于创造愉悦的人能给用户带来更多美好，而不是盲从和跟风。

 “愉悦全在工作外，溜娃，撸串，看球……”

勇也打趣的告诉我，老板在业绩好的时候，也会在群里cue他，给与话语鼓励。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不要大声责骂年轻人，他们会立刻辞职的，但是可以往死里骂那些中年人，尤其是有车有房有娃的那些”，虽说少见，但也能让他开心一时半会儿的。

但真正的愉悦，只能在工作之外，溜娃，撸串，给老婆当保镖，看球，还有睡觉……

"最近还看球吗"

"偶尔吧，看集锦比看球赛多"

"看集锦就没那么容易置气了吧"

"可不，不过也有点不安，一场90分钟的比赛，精彩集锦却不到两分钟"

"以前看的多吗"

"12岁觉得看球是自己的使命，现在不看球是敬畏生命"

"今年最记忆深刻的比赛是哪场"

"皇马对阵利物浦的欧冠决赛，硬熬了一宿，歇菜了三天"

"怎么看卡里乌斯那个关键性失误"

"和高考时忘了填答题卡一个感觉"

"那怎么看他的第二个失误"

"就是复读那年，没长记性，又忘了填答题卡"

"贝尔的那个进球，你晓得伐，老漂亮了"

"让人心梗的操作，这就像，用超纲的知识点，解答出了高考数学最后一个答题，要知道，很多人拼尽全力也读不懂题意"

“今后怎么打算”

“攒钱吧，想开个能看球的小酒吧，别人下班我就上班，顾客不用太多，我都能照顾到就行，爱喝两口的，大多心里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