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商杯”征文大赛作品
作者:魏雄广
如果一件事情发生,你不能确定它的原因,或者可以猜测出多个原因,那么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值得可疑。说可疑,无涉合理不合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无法用合理与否来判定其真伪对错的事情。但是既然发生了,总得找一找原因。当然,你一定要说可以不找,我也不反对。人生在世,如果把每件发生的事情都一定要搞清楚它的来龙去脉,那么如果最终不成为伟人累死,就会变成无趣至极的凡人。另一种可能是,有一件事情发生了,虽然没有对你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但却让你的心痒难忍,觉得如果不考证一下的话,除非你得了肌肉坏死症,可以忍受这种奇妙的痒痒。
有一个就躲藏在我附近的人,一个月内先后两次在我和我朋友的个人主页上以留言和发帖子的形式,对我进行漫不讲理、污秽不堪的人身攻击。第一次我觉得很是无聊无趣,没有做太多的理会,但心里颇觉得这件事情也可以算得上人生之一大奇事,过后几天甚至觉得它很有趣了,一想起来,我常常会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可是,很快第二次又来了,情况较第一次更甚,语句较第一次更显阴损污秽。就目前所知,除了我的主页,因为这些攻击留言、评论的出现变得像个厕所妓院外,还波及到我两个朋友的主页。说实话,这次的影响还真够大的,许多人知道了甘肃某个地方,知道了甘肃有个写东西的我,还知道甘肃有个心智极端龌龊的网民到处血口喷人。
我觉得很可耻,为我,为我所生活的甘肃。我一向给外地的友人介绍甘肃为礼仪传世、诗书持家之地,地虽荒蛮,但民风淳厚,古今侠义、高雅之士却也层出不穷。就眼前文坛而言,提起甘肃,江南江北写诗作文的,多都夸赞有加,引为心神向往之的寄寓之乡。至于名虽不在外,但心尚崇正,为人作文均严以律己的平凡君子,在甘肃更是不可胜数。他们因为生活在这个浩瀚古今、开阔廖远而经济落后的地域,就一直坚守精神灵魂的高地,迎着大风,唱着荡气回肠的颂歌,爱着恨着自己的家园。
所以,这件事情的再次发生,就使我心里奇痒难忍,思绪纷扬,到处找原因。或者可以这么说,我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前几天,我在某个人主页留言栏中,看到了一条为这两次对我人身攻击找理由的留言:
“其实 你看看魏**在甘肃矿区报上登的文章 我也不说什么了 我就摘录一句话 女人乳房般的什么什么 可能原句不是这样 可是大概就是这样了 你说数一般不是很懂得人能不骂么 这里只代表我的一点点看法 请勿生气 ”
我可以为这位作者补充一下,他摘录的内容出自我的小说《懒得理你》第一章,原话是这样的:“我每天浑浑噩噩地瞪着太阳滚下老女人乳房一样的西山,夜幕降临,我潜入夜色,到大菜社去寻找我迷一样的夜生活。”
首先我说明一下,我并不觉得这位作者是在攻击我。相反,看了这则留言,我有了隐约的自责,更勾起了另一种心痒。
乳房。
你看到这个词语会是什么感觉?
美?性?丑陋?两个馒头?还是无耻下流?
这位留言者其它的词句一个都没记住,只记下了“女人乳房般的……”几个字,足见他对“乳房”、“女人”这样的字眼是何等的敏感。“老女人乳房一样的……”和“女人乳房般的……”其实差别也挺大,如果我的小说中如这位留言者所说的那样写了,“女人乳房般的……”,我自己都会骂自己写文章罗嗦。长长的一篇文章,偏就这几个词语电光火石般刺激了他的眼睛。如果不是我前面已经认定他并没有心怀恶意的话,我真的要怀疑他的阅读习惯甚至心术了。
当然,这也不奇怪。人们往往对自己最熟悉的东西和最感兴趣的东西比较敏感而已。前者如,我们往往可以在一长串名字中,快速地把自己的名字找出来,因为我们都太熟悉自己的名字了。后者,我下面也举例说明。
这些日子我忙于作硕士毕业论文,所以每天都沉浸在翻阅枯燥的学术著作中。在这个过程中,我不能把每本著作都认真通读了才行,因为没时间,也没必要,所以我对有些次要的参考文献,就采取关键词阅读法,以期只寻找出我最感兴趣的东西来就行。因为我的课题的关键词有“言语”、“观念”等词语,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参考文献,我如果快速翻阅的话,我总能在千军万马的学术论述中,把隐藏很深的“言语”、“观念”等词语敏感而准确的挑出来。这样的阅读经验告诉我,如果我对什么感兴趣的话,在阅读的时候就会对与之相关的词语高度敏感。
但这个例子虽然是支持我论点的最好论据,但却不小心把我自己说得很高尚,我自己不喜欢,也知道有人也不喜欢,可能会导致他不高兴,坏了他的脾气。所以我再举一个我与“乳房”、“女人”有关的例子。
我小的时候,生活环境很闭塞,人们观念非常淳朴厚道。当然,据我后来得知,那时候全中国大都这样。所以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才开始发生从少年走向男人的初级发育。我说“才”,是相对于现在说的,据相关研究表明,改革开放二十年,我国少男少女的青春发育期都较前有2~3年的提前,男孩子的最早发育期直逼11岁。这就是说,我和我的同一代中国人,大多数都发育较晚。但晚有晚的好处,十四、五岁,有一个朋友——记忆,开始和我们生死不渝,所以可以记得许多事情。
在我的记忆中,生理的变化印象并不深刻,深刻的是心理的变化。突然有一段日子,满脑子就只是女人,长头发,瓜子脸,隆起的胸,翘着的屁股,葱段一样的手指,花鞋的苗巧的脚。上学时,看见女同桌手背上隐约的淡蓝色的血管,觉得像蚯蚓一样在自己的脊背上悄悄的爬行。音乐老师教我们唱歌,“党啊党啊,亲爱的妈妈……”,“亲爱的”三个字会像太阳一样遮挡住我的眼睛。生物课本上,“雌雄”、“交配”、“发情”等字眼,一翻书就自己跳出来从我的眼睛钻进去,钻到心里,痒簌簌的。学校发的生理卫生课本,拿在手里像赃物,不敢示人,钻被窝里偷偷看。晚上从梦中惊醒,惭愧地爬起来悄悄洗裤头。我有个同龄的伙伴,可能不太能做梦,所以脸上满是青春痘,密密麻麻的小红疙瘩,他就挤啊挤啊,粉红色的血水流出来,小疙瘩软溻溻的了,到第二天又充血鼓涨起来,接着挤,青春期就这样挤过去了。
那时候正热播港剧《陈真》,大结局那一集,结尾的镜头是,陈真和一女子嘴对嘴打kiss,拧着打,脑袋歪着打,眼睛闭着打,陈真把嘴张那么大,都把那女子的嘴吃了。和我们一起看电视的一个干部,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怀里搂着一个更小的女婴,看到这里他就说,这是黄色淫秽的东西,咱们可不要学。可不管他说得多么严重,这些黄色淫秽的东西已经像钉子一样钉进了我的脑袋。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陈真他俩在沙滩上淫乱,背景是大海,我心底里常常渴望着有一天,我要带着我的女人也到这样的环境中去打kiss,不但要打kiss,而且我要把她放倒在沙滩上,淹没在海浪中。
那时候,心里虽然想着,嘴上却丝毫不敢承认。不但自己不愿意承认,别人说了,心里也不舒服。青春期对女人隐秘的好奇和渴望,真是成了完全私己的东西。18岁上大学,同舍的进修生在每天晚上熄灯后照例开“卧谈会”,原来性爱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刚开始那段日子,我感觉简直就好像是把我扔煎锅里,心里气恨交加,觉得他们似乎是揭露出了我的隐私一般。那时候的心理是,这些东西只有我心里想着,凭什么他们就知道那么多,而且还说出来!同时还有这样的感受,我和我认识的这个世界真的都很高尚,而他们所谈的那些却是那么的污浊不堪,这些东西怎么可以这样说出来呢?可是后来我爱上了一个娴静的姑娘,想法却又变了。我发现我的思想早就污浊得可以了,我整天想着怎样牵着她的手到处疯跑,怎样狠狠地抱着她亲她,想象着她曼妙的身材,皮肤是怎样的光洁水滑,如果用我粗笨的手指从上面拂过去,我的手也一定会立时变得温柔生动。如果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允许我亲她,我会毫不犹豫,至于其他人怎么看,随他便好了,我懒得管这些,我心中只有我的姑娘。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人原始、纯洁的情欲无涉情操。师兄们的“卧谈会”真是展示人性本原的可爱之举。
打住这个话题,回到那个留言上。这个作者真的很可爱。他一定是个髭须初生的毛头小子。他让我想起志向千里、世界惟我独尊的正直青年,像初进兵营的小兵蛋子,刚进大学的大一新生。展现在他眼前的世界还是一维的,留在他心中的人生时光还是无穷尽的,一切物质的、情欲的、肉体的东西,都是可耻的。尽管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乱糟糟,很遗憾,他还没看见。尽管我们生命中本原的情感多么重要,很遗憾,他还没体会到。尽管这个世界有许多本不该遮蔽和隐藏的东西却被违背人性地遮蔽和隐藏起来了,也很遗憾,他不会相信。
我上高中的时候,班上有几个学习美术的同学,他们常请我们去给他们当模特,画头像素描。我看见他们的画室里有许多画册,翻看时竟吃惊地发现里面有许多男女老少的裸体画,阴阳物什就那么乱糟糟的画出来,看得我冷汗直流,几乎觉得这个世界要完蛋了。后来上大学,亲眼目睹了美术系的师兄妹们画人体,看着展台上的人体模特,简直要掉了我的眼球。照上面这位留言作者看来,画人体的都应该被唾沫淹死才对。至于毕加索,更是应该被千刀万剐,因为他不仅画少女的人体,而且还画得那么丑陋——乳房画得像三角尺。
但我们学中文的也不能免累。《红楼梦》谁都知道是不朽巨著,但曹雪芹大人也庸俗得可以,他也写出了“女儿乐,一根jiba往你戳”的句子(那两个字估计是曹大人自造的,打不出来)。古典文学老教授布置我们读《金瓶梅》,读得我们个个心惊肉跳面红耳赤,但看到东吴弄珠客的一段序,红脸上就流出了汗:“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我们不是小人就是禽兽。但读得多了,就回到艺术本身了,从“三言”“二拍”到《西厢记》,从《少年维特的烦恼》到《十日谈》,从《虹》到《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牝”、“乳房”等字眼再也不扰乱我们的眼球。艺术导论老师对我们说,乳房是人体上至美的结构,她优雅的弧线令人心神沉静。哲学老师说,人体是人世间最美的艺术品。艺术的热汤似乎还告诉我们,性爱真是人生极乐。
草木一秋,人生如斯;卅载磕绊,往昔月明。虽然还要有许多事情逐一经历,但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了,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究竟什么是大痛大悲大爱大恨大轻大重大俗大雅,心底里也有了一杆安静的秤。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虽然不能达到这么高的境界,但我心向往之,就自顾地走着。但走着走着,却无端地招来口水,溅了两脚的泥水,惹了一身的恶臭。虽然决不能再回到臭气中惹腥逐臭,但因为心痒难忍,用上面的文字权当作解痒之术了。